蒋建英
《舌尖上的中国》一夜间红遍大江南北，可见中国人对“吃”确有讲究。把大自然的馈赠加以巧妙地变化，就成了一道道美食。吃，的确是一个永恒又神奇的话题。每个地方总会有自己独特的美食，而我想，每个人不也拥有着许多“吃”的故事、“吃”的情缘么？
餐桌上，美食是千般滋味；心头上，美食成了万种情思。或许因为某个故事、某个回忆，普普通通的食物也成了仅属于自己的美食。
感恩，逝去的“爱”
（一）“霉”了的豆腐干
我觉得，论节俭，当属绍兴独特的“霉”文化。霉干菜、霉豆腐、霉千张、霉苋菜梗、霉鳓鲞……这些东西的存在，应该是因为绍兴人想方设法保存那些吃不完的东西而产生的吧。哪怕是闻名世界的黄酒，不也是发酵了的米饭么？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绍兴乡下囡，我对于绍兴的“霉货”是没有一点兴趣的。现在的酒店里腌菜蒸茎瘤芥（“芥辣头”）、霉豆腐总是在最后压轴出场下饭的，而若是我点菜那是从来不会有它们的。不过，有一“霉”我却情有独钟——霉苋菜梗卤浸泡的豆腐干。
我的爷爷据说曾是绍兴沈永和酒店的大厨，退休后在家总会用心做点菜，因此我最喜欢的就是去爷爷家里蹭饭。夏天，偶尔饭桌上会有那么几块特别胖胖的豆腐干，原本咖啡色的外表因为膨胀似乎颜色也淡了一点，上面还有均匀的网格状刀花。四块豆腐干差不多就把一只红花碗占满了，沉浸在浅浅的乳白又带点金黄色的汤里，散发着淡淡的霉菜梗卤的香。咬一口，胖胖的豆腐干里会流出轻咸的汁水，牙痕处显出密密的蜂窝似小孔，真是相当“塞饭”啊！我是很惧夏的，可是每每有这菜，我总会胃口大开。爷爷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很轻松地说：“我们蒋大小姐那么刁的嘴巴，用这个就那么容易打发了，呵呵……”
可惜爷爷已经被时间带走了，于是我总会怀念夏天，怀念爷爷家小饭桌上霉菜梗卤发泡的豆腐干，怀念那个叫我蒋大小姐的银发老头。
（二）风干的荸荠
岁月总会带走很多我们想珍惜的东西，于是，留下的只有记忆。
每到春节，家里的年货、水果总是准备充足。自从出嫁后，有一样东西，我却很少有吃了——风干荸荠。
在上虞读了五年书，把自己也“读”给了上虞做媳妇。每年寒假回家，外婆早就在掐着手指数我放假的日子了。外婆信佛，堂前总会有些水果供着，其中许多我并不喜欢吃，但是外婆铜盘里那些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褐色荸荠，却是我的最爱。
年底的荸荠，奇货可居，许多人家都要买来和藕、红枣、冰糖放在一起煮“藕货”（方言谐音），寓意“齐齐（荸荠）备备”、“藕藕（莲藕）凑凑”。而我是不喜欢吃那种水水的甜汤，因此外婆早早地会从几户人家那里买一些荸荠，每天趁着冬阳翻晒。鲜荸荠表面裹着田泥，荸荠皮原本也是光亮饱满的，经过翻晒后，表面的泥土几乎都掉光了。荸荠也因为水分蒸发后表皮也变得充满皱褶，红褐色也失去了光亮。但是，里面的荸荠肉却更有嚼劲，更甜了。
用网袋到河埠头轻轻晃荡几下，荸荠就很容易洗干净了。稍稍用力就摘去荸荠芽，哪怕不去掉荸荠皮，也觉得很好吃。一盘风干荸荠，没几下就会见底了。“外婆，侬要要吃？”外婆会张开一年比一年干瘪的嘴巴，数数一日比一日稀少的牙齿：“我哪里还吃得下？吃得下就吃光了，哪里还会给你剩着？”“那我吃光了！”其实，外婆长牙也不会吃的，这荸荠本来就是特地为我的馋嘴去收罗来的，哪里是她吃不下放干等我吃的。
现在已经没有人给我收罗风干荸荠了，偶尔凑巧在市场看到小贩卖的，似乎也吃不出外婆家的味道。风干了的荸荠，风干不了儿时记忆。
珍惜，眼前的“福”
（一）妈妈的面疙瘩
我这个人嘴巴的确也像脾气一样刁怪。说是地道的南方人，但是我却非常爱吃面食。怀孕的时候，面，是吃不厌的。
记得孕初五个月的时候，小夫妻俩刚刚住进自己的小窝，下厨还有那么些小小的困难，因此天天去妈妈家蹭晚饭。因为小时候得过奶痨超级难养，我怀孕以后妈妈早就暗捏一把汗。然而，可能因为是怀了“小猪”，当“猪娘”的我居然很好养活，什么都要吃，尤其到了傍晚就很会饿。
一进妈妈家门，一碗热腾腾的面疙瘩已经放在桌上了，一开始做的面疙瘩是妈妈用手揉好面然后用手扯的，妈妈说 “田鸡头”（方言）就是这样做的，吃起来很饱，可是我觉得虽然有嚼劲，但是太实在了，“又不是以前饿死的时候！”，所以妈妈又改进了方式，和成面浆后用调羹或筷子拨到沸水里，面浆遇到沸水马上就成形了，这样的面疙瘩吃起来软嫩了不少。
为了让疙瘩更有营养一点，有时候妈妈会在面浆里打进鸡蛋，这样的疙瘩颜色不是晶莹剔透的了，而是有点淡淡的黄色。后来还听说酒店里那种滑溜溜的面疙瘩是因为加过淀粉的缘故，我也尝试过加入藕粉，面疙瘩就是藕荷色的了，还真是多变的疙瘩啊！
家常的干菜熬成浅咖啡色的汤，配了刚从地里摘来的丝瓜、南瓜切成的细丝，点缀几枚村里捕鱼人家那里买来的河虾，加上一个个晶莹、滑溜的面疙瘩，总是把我挑食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妈妈的面疙瘩，盛着满满的爱意，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呢？
（二）谁是谁的菜
有人说：“好女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人说：“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要拴住他的胃。”真可惜我是成不了好女人了，因为我在厨房里的地位是“二厨”，专门洗菜拣切。倒是男人用菜拴住我的胃，我喜欢在家里吃他做的菜。
当初妈妈把连我肚子里孩子养大五个月以后，我和老公正好在自己的小窝里玩起了锅碗瓢盆。不会做菜的我数落丈夫：“你菜做得好不好吃，不是你的水平问题，而是你有没有用心去做！”于是，从今天咸了明天淡，这次焦了那次生，慢慢的，老公巩固了家里“大厨”的地位，我也练就了利索的洗菜切菜功夫。手挽手逛的地方除了商场还有哪里呢？我俩的答案估计让人跌眼镜了——“菜场”。
“今天的菜怎么做得这么好吃？”
“因为我用心做了呀！”
“哦，原来你是我的菜！呵呵呵！”
还记得第一次认识老公，居然是在没有情调的学校食堂。偌大的食堂，因为已经过了正常的晚饭时间，显得那样空空荡荡。因为参加体训，我去就餐迟了。但是和我一样匆匆打饭的还有一个从琴房来的男生，许是练琴错过了就餐时间吧！在窗口打饭后，凑巧坐在了窗口的同一排桌子，两张桌子，我正好坐在一张的这边，他坐在另一张的那边，就这样隔着桌子也成了面对面的吃饭。抬头！尴尬！埋头吃饭，匆匆起身离开，后来回想起来，我们居然是这样初识。
而现在，把两张桌子推到一起，我们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成了一辈子一起吃饭的人，一起品尝着人生中每一餐幸福的味道。
岁月如歌，我虔诚地品尝着人生百味。山珍海味或许未能承载家常小菜的情义，粗茶淡饭或许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然而总有那些味道让人久久回味，总有那些故事，永远蕴含其间，因为总有一份心情，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