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岁月
发布日期:[2011-08-11] 浏览

沈 江

    一九七二年六月,我和全国成千上万的城镇学生一样,汇入了上山下乡的洪流中。我们一千多名绍兴知青响应到边疆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告别故乡、告别亲人,踏上北去的列车。我分配到吉林省镇赉县五棵树公社插队落户,那年十六周岁。
    镇赉县位于吉林省西北部,白城市东北部,属科尔沁草原的一部分,北与大兴安岭外围台地相连,中部漫岗连绵起伏,嫩江、洮儿河、呼尔达河、二龙涛河在境内流过,苇草丛生,岗地、洼地连绵成片……前英台大队后拉杆生产队就坐落在这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它由三十几户蒙汉族人家组成,我们十个男生和五个女生组成的“外来户”到来后,又多了一户知青集体户。
    集体户被安排在后拉杆生产队原来办过小学的三间土坯房里,东西间分别是男女生宿舍,中间是炊事房,进户通道的两边是灶台,分别放着二口直径达八十厘米左右的铁锅。
    从此,独立自主、艰难困苦的生活拉开了序幕……
    在土地里劳作,在土道上行走,在土房里居住,在土炕上休息。吃的主食是高粱米和玉米,一年中的菜肴是土豆、白菜、酸菜、大葱和大酱。有时磨不上米,也没有菜了,我这个当户长的,拿着两个盆到村里的农户中转一圈,借讨并举,没多久一盆高粱米、大豆制成的黄酱和一大把葱就端回来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缺少油水的日常伙食,让我一天到晚总觉得腹中是空荡荡的。
    当地农村有杀猪过年的习惯,一般在离春节前二十天左右,各家各户开始杀猪,老乡看我们生活艰苦,就会在杀猪当天热情地招呼我们去吃饭。酸菜炖白肉、猪肉烧粉条、白肉蘸蒜酱,猪血灌大肠,小盅盛酒,大碗盛肉……这是三百六十五天中最令人向往、也是最丰盛的晚餐。
    当地主要农作物,如玉米、高粱、大豆、小麦、小米等都是一年一茬的作物,一年的农活无非就是春播、夏锄、秋收、冬打场。
    春播时节,是当地刮风最频繁的季节,干冻了一冬的土地扬起阵阵土浪。尤其是处在下风处的人更是难熬,睁眼张嘴首先接触到的是扑面而来的尘土。整个春播期间,这样的刮风天居多。
    春播小米(当地叫谷子)是一项连贯的系统工序。在这个工序中,有两头牛,一张铁犁,一个土制的播种器和一个覆盖垅土的“拉子”,还有两位关键人物。一位是驾驭牛并掌握铁犁的,另一位是播种的,余下是扶拉子和踩沟子的,这活计一般是由女社员来担当。一年之计在于春,无论春季的风沙多么难熬,农活何等劳累,人们是因为心中充满着对秋的向往,走在春季的脚步才那样坚韧而又执着。
    戴上草帽,扛起锄头,走进夏锄的季节,当地的农作物在整个生长过程中,一般都要铲三遍地。像铲头遍大豆、小米地时,只要铲除垅中所有杂草就可以了,垅上全部的苗都可以留下,任其生长。而铲玉米、高粱时,关键要按一定的间距(玉米四十厘米左右,高粱二十厘米左右)选择长势壮实、居在垅中的苗留下,其余的苗随草一起铲除。记忆尤深的是铲头遍高粱地,用的锄头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手扒锄。锄柄和锄钩连在一起也就是尺把长,锄板大约只有十来厘米长,三四厘米左右宽,当时的高粱苗六七厘米高,只能用手扒锄其小巧的锄板才能游走在高粱苗之间。用这种锄头铲头遍高粱地有两种姿势,一种是深弯腰着铲,一种是蹲着铲,这样的姿势干活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我只好把两种姿势不断地反复交替着把这活计干下去。一天下来,使人头晕腰痛,背酸腿麻。
    整个夏季,自然屯的清晨总被一种高亢的声音划破静谧的晨空……干活啦,干活啦!没有来得及恢复体力的身心,在沉睡中惊醒,赶紧起身,刷牙洗脸,就拖着蹒跚的脚步迈向等待伺候的庄稼地,有时来不及吃早餐,我会趁着劳作中途短暂的休息功夫,赶紧跑回来填一下肚子,好保持体力。
    地头劳作中的间息,上下午各有一次。在这期间,当地姑娘就会亮出嗓子唱起自己心中喜欢的歌曲……歌声淳朴悠扬,充满热情和向往,顺风传送得很远很远。有的姑娘会从衣兜里掏出荷包,取出一卷纸,撕下一条约三厘米宽的纸条,左手拿着纸条,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从荷包中捏出一撮烟叶,均匀地撒落在纸条上,用双手把它卷起来,把粗点的一头纸拧紧,一颗土烟就这样制成。优雅地点燃,深深地吸着……地头的间息,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了。
    把生产队的地全部铲一遍,需要数十天。这里的劳动量很大,地多人少,地垅长得望不到边,我们刚到时年纪小,力气单薄,不懂干活要领,所以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力气。
    青纱帐起来了,但是意想不到的麻烦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离我们后拉杆自然屯不远的地方,就是四方坨子监狱。当玉米、高梁长高后,时常有些不服管教的犯人利用青纱帐做掩护伺机脱逃。这种情况发生后,当地政府就会协助监狱管理部门发动周边的基干民兵进行搜捕,集体户的知青是搜捕逃犯的骨干力量。接到指令,我们会顾不得一天的劳累和疲惫,奔向黑夜笼罩的大地,按照指定的位置和片区进行设卡和巡逻,无论是守在卡位上,还是巡逻在地头间,使人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之中。这样搜捕逃犯的情况,在一年的夏季中总有那么几次……当地的知青下乡都远离这里,我们却“责无旁贷”地坚守在这里。
    随着季节的变换,大地渐渐地呈现出一片金黄色,滴下的汗水,终于凝成丰收的果实。秋收从收割荞麦、黄豆、挖甜菜、起土豆,逐步进入主要农作物的收割作业,割的割,运的运,尽可能地赶在下雪之前,把地里的庄稼收进场院,这是一个既辛苦又兴奋的时节……
    进入冬季,日短夜长,室外气温一般在零下20度左右,甚至更冷。这个时节开始日食两餐,农活主要是在露天的场院里打场,打场就是把秋收来的黄豆、高粱、谷子等农作物脱粒下来。这些活计都是靠人力和畜力来完成,天不亮就开始铺场,把农作物铺成一个直径二十米左右的圆面。有一位老农吆喝着五六匹马在其上面踩踏,踩踏到一定程度时,每匹马都拉上一个石头磙子联成长长一串,在老农的驾驭下转着圈地跑,进行不断地碾压,农作物就靠这种原始的方式进行脱粒,再等到有适当的风力时进行扬场,把脱粒下来的黄豆、谷子、高粱中的尘壳吹净。用如今的话来讲,是利用自然的力量开展最低碳的生产作业。
    春节前主要农活就是打场,分口粮,交公粮,卖余粮,这一切劳作都是在吐气成霜的严寒下进行的……
    半年下来艰苦枯燥的生活,有的同学还难以适应。在第一个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想家了,有的坐在炕上自己的被子垛上哭泣,有的吃不下饭,整天盼邮递员进村来,希望能收到家里的信件。第一个春节,集体户五个女的回去了四个,男的也回去了一半,走的那天,我到火车站去送行,离别时直到看不见火车的影子才转身。在回集体户的路上我禁不住一路流泪,好想家啊!到了第二年冬季,父母亲及早做了要我回家过年的打算,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寄钱给我做路费,这一年我还是没有回去。连续两年留在东北过年,乡亲们怕我孤单,春节里居然没有让我在集体户做饭,这家请完那家请,在热心的乡亲们的炕头上,他们轮流用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我,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一九七四年,我们集体户很幸运,得到了驻地部队的帮助,一个班长一个战士和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们有什么困难他们都负责帮助解决,他们和我们朝夕相处,帮助我们做好思想工作。从那以后,我们集体户年年被评为市、县先进集体户,我也被评为市、县先进个人。
    一九七六年七月,我们已是下乡两年以上的知青,可以作为招工、招生的对象。当时,浙江省招办给我们五棵树公社一个回浙江读书的名额(有浙江知青的公社都有一个名额)。公社推选我回浙江上工农兵大学,上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回浙江读书意味着我返城回到了父母身边。作为户长的我,既高兴,但又舍不得朝夕相处的老乡和知青,还担心其他知青的情绪,最后我把这一机会让给了另一名知青。以后,我同老乡、集体户知青又同甘共苦了两年。
    我在艰难困苦中坚持,我在理想和希望中坚守,怀着“大有作为”的坚定信念,自觉地接受当地党组织的教育培养和考验。在插队的第二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九七六年四月,又跨入了干部队伍。在经历了五年的农村基层工作后,于一九八一年一月,调回绍兴县工作。
    我的这段知青农村生活经历,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经历,更是我一生中让我受益匪浅的经历。正是这段经历,让我认知了社会,认知了那里善良淳朴的农民,认知了我们曾经看不到的生活圈子外的人和事物,同时也让我们在艰苦环境下得到了历练和茁壮成长,给我们以后的工作、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帮助。最后我想说:这段知青岁月已成了我人生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和一段永不褪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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