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塞上那寒夜
发布日期:[2011-08-11] 浏览

章生建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二十团三连任副连长。连队地处黄河河套地区灌区,主要承担全团水稻生产任务。在那个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年代,由于我连完成任务出色,受到团领导的高度关注。
    七三年年底,为了解决基肥不足问题,争取来年更大丰收,任德智团长决定亲自送我连战士去图格鲁公社沙梁牧区掏羊粪。连队选定了一个男班,一个女班,并准备好铁铣、镐子、箩筐、柳条篮子等工具。
    启程那天,天灰蒙蒙的,气温在零下二十多度,我们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上午九时许,两辆解放牌大卡车从六十公里外的团部来到连队大门口。我与吕连长正在嘀咕:怎么不见任团长的北京吉普车?难道有什么特殊情况不来了?正在纳闷之际,只见任团长从第一辆大卡车上跳下来,拉大嗓门问我,准备好了吗?我大声回答:一切准备完毕。我们请团长到连部歇一会,喝口水再走。团长说“不啦,抓紧时间赶路,还有一百多里路呢。”于是大家赶紧把工具和行李、食品装上车,然后就出发了。
    汽车在凛冽的寒风中行进着。在敞开的车篷里,从没去过沙梁的战友们相互说笑着,我则盘算着如何安排掏粪工作与即将来临的探亲高潮。过不多久,车子开到沙梁上,一眼望去,只见茫茫一片沙海,不见羊群和人影。风越刮越大,沙石路面被风刮起一个个沙柱,车子开始剧烈颠簸,车上气氛开始沉闷起来,大家都蜷缩着身子,抵御着刺骨的寒风,我的脚被冻得发麻了,不时调整着坐姿。后面那辆车子为了躲避前面车子扬起的沙尘,逐渐减速拉开了距离,不久便不见了车影。
    大约过了二个小时,风沙渐止,天气也阴转多云。车子走着下坡道,前面出现了一条大溪滩,宽窄不一,宽处有四五百米,窄的也有二三百米,此时溪流已结成冰,车辆在冰上行驶。过了溪滩,前面仍是一望无际的沙丘。又过了许久,便依稀见到民房和村落。汽车终于开进了公社大院,等候多时的公社领导迎了上来,进屋后,大家相互作了介绍,便到食堂用餐。尔后,公社干部向大家简要介绍了本地的基本情况,团长作了简短动员,然后随即驱车赶回团部。我们二个班分别安排到二个村,男班的掏粪点远一点,在公社的东南面,大约二十公里外;女班的掏粪点近一点,在公社的西北面,大约十五六公里外。
    由民兵连长给我们带路,我先匆匆将男班战士送到目的地,然后再送女班战士,赶到目的地已近下午五时。汽车连夜要赶回团部去,民兵连长也搭便车回家去了。我们到的一个点是蒙族的放羊户,男主人串门还没回来,女主人非常客气,早已给我们腾出了地方,是一个约四米长的大坑,坑早已烧热了。女战士们开始扫坑铺被,这时我才想到,晚上我住在哪儿?一问房东,她感到很惊讶,指着大坑说:就睡在那里。我想这怎么行?我一面向她解释我们江南的习俗,一面扫视了另一个房间—凉房,说我就住那一间。待我一推开凉房的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看来这里是不能住了。于是我想到了民兵连长向我指点的村委办公室及小卖部,那时公社干部经常下乡,晚了便住在村办公室,那里有简单的住宿条件,离这里也不是太远,大约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我即收拾好行装,并向天津籍女班长交代了安全及应注意的几个问题,便急着赶路。她们担心我不认识路,我说路在脚下,只要沿着车辙走就可找到。战友们说已在擀面做饭,要我吃了晚饭再走,我担心天黑找不着路,就说还是赶路要紧,说完便告别战友上路了。
    我沿着车辙匆忙赶路,约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了溪滩边,心里一阵高兴,想走过溪滩不远就可到村办公室了。我不由加快了步伐,沿着冰上的车辙大步向对岸走去。前面是一个溪湾,特别宽,约一华里左右。内蒙古的十二月傍晚就开始刮风,冰滩上的沙子在游走着,待我走到一半路程时,冰上的车辙已被沙子遮住,只得全凭判断向前走着。好不容易走到溪滩边,但岸上车辙也已被沙子掩埋。我在滩边上下来回寻找了十多分钟,仍没有找到车辙。此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气温在零下二十多度,但我还是急得浑身冒汗。我稍作休息,同时点燃了一支内蒙生产的“红太阳”香烟,烟火提醒了我,我便撩开大衣挡着风,划亮火柴,弯下身子寻找车辙。当一盒火柴划得只简剩下二根时,还是找不到车辙。我忽想起白天曾看到路边有零星的村落,我便开始寻找灯光,找老乡住宿。内蒙的冬天非常寒冷,加上风沙大,为了避风保暖,村民的住房一般都是南面开窗,其他三面都不开窗户。我拖着沉重的大头棉鞋,连走带爬地寻找南边的制高点,但找了许久,还是没找到。
    此时的我,真是又饥又渴,又急又累,看来找到老乡的希望越来越小。我掏出香烟,敞开大衣,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索性在沙漠上席地而坐。此时的沙漠一片宁静漆黑,我猛吸了一口香烟,借着烟光抬手看了一下“延安牌”手表,此时已是晚上十二点了。寒风呼啸着,我浑身上下颤抖着,难道我就这样一直坐着等到天亮,那岂不是冻僵冻死,或者被野狗咬死。一想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冷颤,“不行,我一定要坚持住”,我鼓励着自己,又开始向南艰难跋涉。
    当我精疲力尽,几近绝望时,忽见前面有一丝亮光,这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眼冒火星?还是在做梦?我赶紧擦了一下双睛,瞪大眼睛望去,真的是灯光。我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劲,拖着十分疲惫的身子,踉踉跄跄向着灯光奔去。终于来到屋前,只见门虚掩着,我推开门,一股暖流裹着浓烈的烤烟味扑面而来,只见微弱的油灯下,坐着一位嘴上叼着烟斗的老乡,大约五十多岁,看到一位军人打扮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立即起身,向我深深一鞠躬,操着南方口音对我说“请上炕坐”。我被他的神情行为所感动,所有饥饿困乏忘得一干而净。他从火炉上提起茶壶,客气地给我倒茶让座,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盘坑而坐,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奶茶。缓过气来,我扫视了一下房子,这是一间两开间的土房子,坑床坐北朝南连着灶,中间放着铁炉子,进门窗口放着一口木箱子,家具虽然简单,但在那个年代的内蒙老乡中,也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条件了。我掏出香烟递了过去,他客气地接过烟,并把摆在坑上的烤烟盒子推了过来,我卷好烤烟,深吸几口,便与他拉起了家常。
    从交谈中了解到,他原是浙江温州人,我们算是老乡了,在五三年因获罪判刑十五年,被“充军”到了内蒙。六五年获得新生,便与当地人结了婚,而今已有一个八岁的男孩。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和今晚到这里的缘由。吃过烤馍与酸菜,他留我住下。我说要找村里的民兵连长,他说离这里不远,就二华里多点路。他到隔壁房间里叫起他的孩子,小孩揉着双眼调皮地看着我,他爹告诉他给我带路,我穿戴好行装,含泪拱手向老乡深鞠一躬,就出门跟随着着小孩一溜小跑,一会儿便到民兵连长的家。民兵连长是单身汉,我与他稍加叙说,便倒坑而睡,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
    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淡忘,唯有那一夜的遭遇更使我刻骨铭心,总是难以忘怀。回绍兴后,我始终与杭锦旗的领导保持着联系。在二00五年五月的“黄金周”里,我曾携妻儿,与部分战友一起重访内蒙,我是多想再重走一番当年那晚所走过的路。但终因时间不允许、交通不方便而未能实现这一夙愿。艰苦环境磨练人,正是在内蒙十年的峥嵘岁月里,逐渐形成了我不怕困难、不畏艰险、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的性格,使我在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我衷心祝愿杭锦旗兴旺发达,乡亲们富裕幸福。

Produced By 大汉网络 大汉版通发布系统